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炉膛里的炭火早熄了膛,死灰堆里只透出几丝苟延残喘的暗红余烬。铁匠铺里浓重的闷烟气裹着冷却铁块残留的锈腥气,粘稠沉重地糊在口鼻间。冰疙瘩砸落在檐口朽烂的苇席顶上,发出噗嗒闷响,融化的冰水顺着破口滴落,在早已浸透油污和炭灰的地上砸出小坑,更添一股冰水混合铁腥的湿馊味。风贴着墙缝刮进来,呜咽声带着哨,卷起地上散落的煤灰炭渣,打着旋儿蹭过脚面。
柴头半蹲在冰凉的石地上,那条跛腿别扭地弯着,靠不跛的那条腿勉强撑着重心。脚上套着双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粗笨破草鞋,冻得通红的脚趾露在外面,踩着冰凉的泥地。右手攥着一截三尺多长的木棍——那是被铁匠汉子从柴堆里随手撇出来丢给他的,一头粗一头细,握手的疙瘩处粗糙得硌手。
小脸憋得通红,汗水混杂着脸上蹭到的炉灰,沿着太阳穴往下淌。瘦胳膊绷得死紧,细小的骨节透过皮肉都能看出棱角。木棍被他两手高高举起,棍头沉甸甸地下坠。眼睛死死盯着斜前方竖在地上的半根小号废铁锹头。
“腰!”墙角阴影里传来铁匠含糊不清的声音,像钝刀刮过粗砂。“不是叫你撅腚子!塌腰,蓄力!脚底下生根!没根的草棍风一吹就倒,劈柴都劈不顺溜!”
柴头小脸一垮,咬着牙,努力把往后撅着的瘦屁股往下沉了沉,想把腰塌下去,可跛腿使不上劲儿,身子歪歪扭扭的更像棵快倒的烂白菜。他猛地狠命一跺那条好脚,想把全身力气憋起来。
嗤啦——!
木棍带着股蛮劲儿,从斜上方劈下来。轨迹歪斜,速度不快,力道也散了架似的飘,根本不像要劈开什么,倒像要抹过铁锹头的锈面儿。
咣!
木棍尖擦着铁锹头边缘划过,刮下一层薄铁锈皮。棍头砸在旁边的石地上,震得柴头皮包骨头的手腕子一阵酸麻。地上那点铁锈碎皮卷着泥灰跳起,又落回原地。
“嘶!”手腕的酸麻让柴头倒抽一口凉气,小脸更垮了,汗珠子滴进眼睛也顾不上擦。他喘着粗气,拄着棍子,偷眼去看墙角阴影里的两个人。
铁匠汉子的身形大半被炭灰熏得乌黑的墙柱子遮着,像是一块嵌入石壁的巨大黑岩,虬结的筋肉在昏暗光线下只有起伏的轮廓。他耷拉着眼皮,脚边戳着那把漆黑油亮的短柄大锤,一手随意垂着,另一只手肘搭在膝上,指头夹着个早已熄火的烟锅子,焦糊的烟嘴抵在粗砺的指关节间。对柴头的狼狈,似乎全然无视。
李十三更靠里些,斜倚在个蒙了厚厚黑灰、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破风箱上。身上那件靛蓝粗布棉袍裹得严严实实,仿佛里面塞满了冰冷的棉花套子,衬得人像根戳在角落的粗大木桩。那张脸上冻伤和血污的旧痕已经淡了不少,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刻印在眉骨眼窝。此时他也微微垂着头,似乎对周遭全不关心,唯有搭在风箱冰冷木盖上的、那只包裹着厚布的手,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木纹理,动作细微到了极点,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静止。
空气凝滞得只剩下柴头自己的粗喘和风挤进破席棚的呜咽。
“脚……生根……”柴头咽了口粘稠的唾沫,喉头干得像砂纸在磨。脑子里使劲儿想着铁匠那句“脚生根”,那条跛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。他咬牙鼓劲儿,腰往下一塌,攥紧木棍的细爪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猛吸一口气——
蓦然!
轰!咔——!!
两股震响骤然炸开!不分先后!
第一声沉闷凶蛮!仿佛地底深处炸响的闷雷!源自镇子东头!是砖石朽木不堪重负的倾塌断裂!伴随着隐约几声极其短促、如同被瞬间掐断脖子的、连惊呼都未曾出口的碎裂音!
第二声尖锐凄厉!如同数九寒冬整块极厚琉璃被人硬生生攥握后骤然崩裂!带着一种纯粹无比的冰冷!瞬间穿透了整个沉滞小镇!
轰!
铁匠铺那破败的半扇木板门猛地向内一震!覆盖在门上的厚重油腻尘埃如同活物般瞬间蒸腾飞散!混着腐朽木屑被震起弥漫!破席棚顶沉积多年的灰絮纷纷扬扬落下,如同下了场肮脏的雪!堆在墙角的破竹筐震得哗啦作响!几片碎瓦顺着朽烂的棚顶缝隙滚落,摔在柴头脚边的泥地上,粉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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